传媒学院 缪潇玄
屋外的浓雪染白了房瓦,我和父亲在炉旁烤火取暖。炭块在炉膛里燃烧,释放出砂糖橘般绚烂的火焰,它们肆意地旋转跳跃,炽热的气浪不断涌动,将我们的身影映照在白墙上,反射出一幅温馨的画卷。我抱着一袋焦糖味的瓜子,怀中揣着一本泛黄的旧影集,听父亲讲述他的军营往事……
前几天做家务时,我无意间发现了家里的旧影集,这集子便成了父亲讲述往事时最生动的“伙伴”。记得小时候,我常常把里面的相片拿出来把玩,那时年幼,并不懂得它们的珍贵。有一次,我甚至把它们放到自行车的筐子里,结果忘记取回,等我记起要把它们拿回来时,最上面的几张已经被雨水浸湿了,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父亲没有责怪我,年幼的我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然而,直到今天再次翻开这本影集,我才深刻体会到那份无法弥补的遗憾。
影集里记录的都是三四十年前的珍贵记忆,其中近一半都是父亲当兵时的留念。那时的父亲正值青春年华,二十岁出头的他,英姿飒爽、意气风发。而如今,岁月在他的额角上刻下了皱纹,两鬓也悄然爬上了白发。但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眼神中那份坚定而深邃的光芒。
父亲是1986年应征入伍的,他曾感慨地说起,“这七年的军旅生涯,是我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时光。”他所在的部队驻扎在内蒙古呼和浩特,除了一同前去的山东兄弟,大部分战友都来自辽宁。故此,他结交了许多内蒙古和辽宁的朋友,更与他们结下了深厚而真挚的战友情。用父亲的话说,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即便是用十天十夜,也难以完全讲述清楚。
我轻轻翻动着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从脚踏茫茫草原到背靠皑皑雪山,从走进蒙古包到站在成吉思汗庙前,每一处都留下了父亲深深的足迹。他总是乐此不疲地向我讲述这些照片背后的故事,而我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每每此时,我的思绪就会跟随父亲一起,在他的回忆里遨游,往日的情景仿佛也在眼前浮现……
手指穿梭间,我看到一张父亲骑着摩托车的照片。照片里,父亲身着笔挺的军装,佩戴洁白的手套,一只脚稳稳地蹬在摩托车的踏板上,另一只脚则轻轻踩在地上以保持平衡,脸上写满了小心翼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既兴奋又紧张的光芒。父亲告诉我,那是他第一次骑摩托车。当兵之前,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好,很少看到摩托车,更不必说骑了,有时候看到门前有人骑着摩托车驶过,总是满脸羡慕地幻想自己也能这样就好了。照片里的摩托车是营长的,父亲看到营长总是骑着它四处奔波,每当停在了离他比较近的地方,便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对摩托车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或许是营长看出了他的心思,某天下午,他骑着摩托车径直停在父亲身前,亲切地说道:“小缪,能看出来你很喜欢这辆摩托车,要不要上来试试?”虽然父亲已经幻想过无数次骑摩托车的样子,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机会,他却显得有些局促,紧张地回答道:“不了吧营长,我没骑过,也不会,万一不小心把车磕到了……”营长听了父亲的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不要紧,害怕啥,这不还有我在边上吗?磕不着的,快来快来!”在营长的再三鼓励下,父亲终于骑了上去,令人惊喜的是,父亲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学会了,还骑着摩托车在院子里溜了几圈儿呢!
小时候听姥姥说,父亲参军之前就和母亲在一起了。在父亲入伍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现代通讯设备还没有普及,对于他们而言,写信是沟通感情最常用的方式。姥姥家的一个小木匣子里,至今仍珍藏着好几摞父亲那几年间寄给母亲的信。纸色虽已泛黄,纸张也变得有些不堪多碰,但它们承载的岁月与深情却从未改变。每封信中夹着的那些照片,也成了影集的一部分……后来,父亲争取到了转业的机会,但为了和母亲在一起,他放弃了优渥的工作,退伍返乡。七年的时间,见证的不仅是父亲对母亲深沉而坚定的爱,也体现了他在关键时刻所表现出的勇敢与无私。而载有这段记忆的影集,如同一首动人的诗篇,被永远镌刻在家族的记录中。
后来的三十年里,父亲总因各种事情忙得脱不开身。在我读高中时,他曾满怀期待地说:“等你姐姐毕业了,你上大学了,我就回去看看战友们。”然而,当姐姐顺利毕业,我也踏入了大学校门,父亲却又说:“等你毕业了,等你姐姐的工作稳定了,我就回去看看。”可随着时间流逝,父亲的事情仿佛一直没有变少。我知道,回到辽宁,回到呼和浩特,见见想见的人,走走曾走过的路,是父亲一直以来的牵挂和心愿。时钟每走过一圈,日历每翻过一页,影集里的相片每泛黄一点,父亲和他战友的岁月痕迹便增添一分。我和姐姐约定,等我研究生毕业,无论如何也要先带父亲实现这一多年的心愿,为他弥补那些错过的时光。我们也很期待,当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寒雪被掩埋在春色里,暮冬的炉火却燃不尽岁月,一张张老照片,承载着父亲不染杂尘的赤心和永不褪色的军绿。或许,在无数个冬日的深夜里,每当我随着父亲的故事安然入睡时,他都仍会守在炉火旁,捧着影集,看着老照片,陷入深深的回忆……而我们,正在努力为他编织一篇有关重逢与归途的故事前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