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中妙玉形象

化学院 修一凡

千红一窟，万艳同悲，红楼一书写尽人间悲情事。繁华世事转瞬空，生命漂泊无定数，至情至性的女子们皆步入无可转寰的悲剧。我识得黛玉清傲至性，宝钗圆融合礼，湘云娇憨可人，却对妙玉情有独钟。她遁入佛门，与青灯古佛为伴，却心有真情。她在尘世与超脱中辗转，无力掌控自己的人生与命运，最终成为将倾时代的牺牲品，由此也可见妙玉形象背后所蕴含的生命意识。

玉寓意着高洁，不染尘埃，妙玉，她与宝玉、黛玉名中皆有“玉”字。她本是苏州一官宦人家之女，却因病不得不遁入空门，常伴青灯。她品性高洁、才识卓绝，心中又有对生命、爱情的执着，她的人生注定了要背负世俗的枷锁。她本该一心皈依佛门，可佛门也无法让她真正得到解脱，宗教的束缚与对真情的执着让她痛苦不堪。她的命运也与宝玉、黛玉二人相连，宝玉妄图出世，却无法得到精神上的完全超脱，黛玉也是如此。他们三者在精神的追求上是相同的，而这也注定了三人殊途同归的悲剧结局。在妙玉这样一个高洁灵魂的背后，是对生命无法掌控的悲哀与苦痛，她妄图追寻一个超脱出尘的精神世界，却又耽溺现世的浮华。妙玉这一人物形象写尽了众人的执迷与困顿。

妙玉在第五回“金陵十二钗正册”中出场。书中如此写她：“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断语云：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用“金玉质”来形容她，是说她身世之高，而“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却道出了妙玉一生的挣扎与困苦。她品性高洁，却并未完全摆脱俗世的纷扰，她遁入空门，却并未得到心灵上的真正超脱。她更像是尘世与超脱的结合体，在压抑心性与灵魂解脱中不断挣扎，这样的身世也注定了她的结局：再无暇的美玉也终究落入泥垢，不得解脱。

她的一生，在《红楼梦曲·世难容》中写的更加直白。“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她气质高华，一身才气，却不得不在尘世中辗转。“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则写她性格的缺点，过于孤高，不为世人所接纳；她与黛玉有相同点，却比黛玉更加极端。她极其高傲，甚至连刘姥姥碰过的杯子都要打碎扔掉，可也正是如此，她的形象在我心中也更加鲜活。只叹她注定得不到完满的结局，伴着青灯古佛，她眼见着心中的真情被点点磨尽，高洁的兰花染上尘埃，不复盛放。

她表面清冷孤傲，却心有真情，这也是我对她情有独钟的缘由。书中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中，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宝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两个就用那样古玩奇珍，我就是个俗器了。”妙玉道：“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她对宝玉有情，也落落大方地将自己的情感表露。有人说她步入空门却衷情于物质。品茶时注重用具的精致华贵与烹茶的形式，此为缺点。我却不然。她用梅花上的雪烹茶，何其清雅风致。她所用的玉器皆十分名贵，于我看来与她本人极相配，她本就出自官宦家，被迫皈依佛门，在宗教的束博下，她所透露出的真情才更让我喜爱。

第六十三回中，怡红院为宝玉庆生，妙玉差人送来的贺笺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此语出自范成大的诗，妙玉认为古人中，自汉至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铁门槛一直被人们视作隔绝生死之门，可见妙玉其实已经洞然了生命的归处。世人皆描绘盛世之景，她却已经看到了生命尽头的虚无，万般繁华转瞬成空，人生无论高低贵贱，封侯拜相也免不了黄土白骨。人人皆平等，而她只是想寻求一个自由的精神世界罢了。她早就洞悉世事却仍耽溺红尘，只因她心中还存着一份真情。她身在佛门，心却向往尘世，懂得处世之道。正如她为贾母奉茶时礼数十分周全，“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她识得贾母的喜好，举手投足皆是大家之气，此处也可见妙玉虽对世事看得通透，自己却舍不弃尘世生活，她的内心一直处在这种矛盾的苦痛之中，无法解脱。妙玉的才气极高，不输宝钗黛玉。在凹晶馆联诗回，书中如此写：“妙玉遂提笔一挥而就，递与他二人道‘休要见笑。依我必须如此，方翻转过来，虽前头有凄楚之句，亦无甚碍了。’”这样一个出身官宦，才学气质都极高的女子，却不得不在风华正好的时间归于佛门。这是对封建礼教无情的控诉，也是对无数个像妙玉般的女子的生存处境的思索，人无论置身于尘世还是佛门，都无法真正得到解脱。那支盛放的梅花，终究香气散尽，这块无根美玉也注定跌落于泥垢。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隔紫云来，白雪映着盛放的红梅，丝丝缕缕便是她生命的写照。她至情至性，纵使身处佛门却心向红尘，红楼一梦终了。似有一女子背身而立，她气质如兰才华如仙，却免不了美玉蒙尘的悲剧收场，或许只能在这青灯古殿中了却余生，终将辜负那刹那芳华。

钟爱妙玉，提笔却写不出她万分之一的风华，只得记下这些文字，聊表心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