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音乐学院附中  韩荣珲

名著《红楼梦》陪伴着我长大，每读一遍都会有不同的收获。记得小时候读红楼梦片段《香菱学诗》时，最大的疑惑就在于，香菱作为一个地位卑贱的妾，每日要服侍丈夫婆婆，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这些琐碎繁杂的事情，几乎将她生活的大部分时间牢牢占去。在我看来，诗歌是当时官宦贵族在闲情逸致时用来消遣的方式。为何进入大观园的她表现出如此的热情？带着这个疑问，我再次走进了这个故事，细细品味。

香菱，她本是乡绅甄士隐的掌上明珠，本可以出落成一个诗香缠绕、才情横溢的千金小姐，却遭到命运无情的变迁，被拐后，她沦为了贵族的丫鬟和小妾，整日过着为奴为婢的卑贱生活。

虽然她总要面对眼前生活的苟且，但却有着诗和远方的追求。丈夫薛蟠的殴打与喜新厌旧，主母夏金桂的歹毒欺凌，都无时无刻不在摧残和折磨着孤苦无依的她。香菱深知凭自己弱小的身躯无法反抗命运的洪波，可并没有因此消沉，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尽力去追求自己可以追求到的价值。或许是幼时对于诗词文化的熏陶仍有印记，又或许是受宝钗等人的影响，进入大观园的香菱，便一头钻入诗词当中，废寝忘食。

香菱拥有一个好老师——黛玉。收到香菱学诗的请求时，黛玉并没有推脱，反而饶有兴趣的承担起老师的责任。她说：“既要做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

书中曾这么描写香菱作诗的过程：她茶饭无心，坐卧不定，终得一首，因措辞不雅，黛玉要求她重写，香菱默默的回来，越性连房也不入，只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皱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最终写出一首好诗。

作为买来的小妾，她不同于大观园里其他的姑娘，她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就连思念家乡时，仰起头来都不知该看向哪个方向，就如她诗中所说：“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所以，她将命运的一切残缺幽怨都赋予了诗，她渴望通过诗歌丰富原本孤独、迷茫的生命历程。只有诗，才能到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的迷茫和不甘；只有诗，才能安抚她内心的孤独和自卑，可以让她的灵魂在深锁着她的园子里自由的飞翔；只有在诗中，她才不是那个卑微的丫鬟，那个饱受欺凌的小妾，她才可以脱去那件被世俗淤泥所玷污的衣服，同那些姐妹一样，只做一个才情横溢的诗情女孩。

所幸，诗歌并没有辜负她的美好与纯真。她短暂且不可多得的幸福时光里，除了大观园的繁花似锦，更有黛玉带给她的清雅与诗香。黛玉的存在，点亮了香菱的诗意人生，让她感受到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意境，领略了杜甫的忧国忧民、沉郁顿挫，体会了李白的乐观恣肆、豪放飘逸，领悟了陶渊明的怡然自得、安贫乐道，领略了谢灵运的不矜不伐、才高八斗。诗歌就像流星在天际划过，如同一束光，照亮了香菱、黛玉的世界。

她们的相遇，是命运的安排，也是上天的一点慈悲。诗歌让两个孤苦的灵魂互相吸引，两个美好的生命彼此靠近。诗歌让黛玉、香菱惨淡的人生出现了一丝希望，让她们显现出最后的光华。

如此，我懂了。香菱学诗，是她对美好生活的渴求，是不屈灵魂的呐喊，是她对悲惨生活的奋力挣扎。苦难使她将父母家乡一并忘怀，却无法泯灭她学诗的热情。闫红说：当磨难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并且一再收紧，写诗也许是她绝境中唯一的内心自救之道。当陷入诗歌的世界，她如醉如痴、夜不能寐、反复吟哦、一再推敲。她夜以继日地进行着一场场和自己的战争，一次次失败，从头再来，而终于见到光明。在她身不由己如飘蓬般辗转的一生里，有几回她能够像这样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她像小小的菱花，总在暗夜飘香，如小小的菱角，于苦涩处总有回甘，她身上没有悲惨者的怨愤、愁闷，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香菱学诗是带着不向命运低头的勇气、不断奋斗的坚持和自我价值提升的渴望，这些都变成了她学诗的动力，在诗歌的世界里，她不断汲取坚韧和善意来面对现实生活中的坎坷和磨难，因此无论历经怎样的艰辛，她始终都可以坚守本心，拥有诗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