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工学院 程诺
很长时间以来,我对孤独二字的定义一直拘泥于“被动”。俗人的孤立,让你不得不生出一身刺,企图保护自己;凡事的烦扰,让你不得不搭起一座围城,妄想解脱自己。但其实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慢慢地看见了另一面。这么多年,自己何尝不是一直掌握着“主动”权。因为不愿与凡事俗人为伍,所以独行。世界上没有比置身人潮却又徒有其壳的日子更可怕的了。而张爱玲于我而言,就是“拒绝结伴的羊群,选择成为独行的猛兽”最美的相遇。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个时代。是我对张爱玲最好的描述。
人们常以流水、落花等一切易消逝且具有美感的物什作喻。在时间这个词眼上涵盖着人类渺小的美好与遗憾。倘若把一生看成一袭袍子,这里并不谈及张爱玲口中的华丽与跳蚤。我想说的是,这袭袍衣上的纹路,每个针眼都如同时间线上的节点般密集。针落线过,发生的也就无法再原路返回。
说来也巧,在初一、高一的第一节语文课上,老师都以“原来你也在这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作开场自我介绍的引子。也因如此,七年前的那个仍有一层热气在上头、蝉鸣还是那般不依不饶的夏天,我遇见了“张爱玲”——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少年的心总是恣意骄傲的,喜欢也来得轰轰烈烈。
我是个向来特立独行的人,在一些事上还带着潇湘妃子的小心眼儿。问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旁的都有?若单给我一个人的,我就特别喜爱。对张爱玲亦是如此。初中的女同学多还沉溺于疼痛文学,亦或是个别对书不感兴趣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张爱玲。但来到了高中,不知是种病态还是恶风,“别人的才是最好的”的论调出现。你倒也拿这种人无法,任由着她们去糟蹋那些好东西又于心不忍。满腔怒火一时竟无从发泄,只得多去看张爱玲的传记作品,以交流的名义让假张爱玲粉自觉遁迹匿影。无论是在与人谈及张爱玲的趣事还是她的小说、散文,我从未吝惜过对她的仰慕之情。
扪心自问,初识张爱玲单单是因为她的才情?不,不是这样,起码我不是这样。翻翻现代文学史上女作家的生活经历,她比男作家更能挑起普通读者想看的欲望,也更容易被涂染上传奇色彩。因而喜欢张爱玲的读者对她的书是真的喜欢,阅读本身即能带给他们莫大的快感。乐趣还可以来自其它,是关于张爱玲的一切,那就是非同一般的喜欢。就拿我个人作例,读张爱玲的作品实在不敢称多。但对于张爱玲的传记,我却敢自称颇有研究。年轻的时候是纯粹地喜欢,喜欢她的一切。而如今更多的是一份审视,她盲目的爱情等。有人说爱她就应该接受她的一切。我认可这观点。可对我来说,审视是为了更好地认识,而更好地认识才叫爱。或许是受了张爱玲爱情观、价值观、人生观的影响。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悲观与乐观的复杂——一方面对人生缺憾的敏锐意识,另一方面是对人生的执著和依恋。身边有很多长辈朋友曾好意劝我少读一些她的书。但我想说,就像有人喜欢极富英雄气概的大家,像苏轼、鲁迅;有人喜欢出经入史、旁征博引的大家,像钱钟书、周作人;而我偏偏就爱张爱玲那执著于饮食男女、吃穿用度、身边琐事等人生之常的内容。倒也无须担心,我固然有佩服的人,但我之所以佩服她,因为她有许多长处,我的理性指导我去效法,并不是要把我的灵魂送给她,随她摆布。
白岩松曾说,我们读所有的书,最终目的都是读到自己。在很多细节上,我从别人笔下的张爱玲,张爱玲笔下的自己,张爱玲笔下的别人中看到过自己。这也是一点我深深着迷于张爱玲的地方。从张爱玲最爱《红楼梦》说起,张爱玲和我爱《红楼梦》的理由惊人地相似——那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藤萝翠竹,红楼里的细节描写堪称一绝。精致到就好比做了场梦,梦回大观园。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身边人身边事。张爱玲一直生活在一个女人世界里,她对女人的弱点和心理则可以做到一览无余。她自觉以情欲、以非理性解释悲剧,解释人的行为动机,解释人性,对人“靠不住”深为感慨。和她一样,我讨厌女人的附庸、俗气——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还有很多的细节的地方:她喜欢衣服、口红、爱司头,喜欢与众不同;她喜欢特殊的气味,雾的轻微霉气、雨打湿的灰尘、汽油、葱蒜、廉价的香水;她爱钱,像个俗人般地爱钱;她有着入乎其中又出乎其外的冷静的自省,敏感多思。有时读张爱玲的文章让我有深深的自卑感在里头,自己为何没有这样的文笔?这样兔起鹘落、捕捉世间万物的笔杆子。但反过头来又劝慰自己道,倘若人人易为张爱玲,谁人还念张煐(张爱玲原名)事?
我曾不止一次地模仿过张爱玲的文笔,可才疏学浅,竟不能学到半分。可在追寻她的途中,自己变得越来越接受并欣赏自己。我热爱我所热爱,我浪漫我所浪漫。张爱玲的一生就像后人所写关于她的传记一般,终究是完结了。我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仅仅在不停重温她的文字后才能探寻到一丝关于她的痕迹,而她被后人遗忘在图书馆落了灰的书里。遗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知。是为文字而惋惜,为张爱玲而惋惜。
是张爱玲教会我怎样面对孤独。何必去让凡事俗人影响了自己,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