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院 黄一博
一早醒来,天阴沉沉的,地湿漉漉的,北风不算小,有点冷。窗外的树叶落了满地,形态千奇百怪,颜色却大同小异,有些还落到了积水里,贴伏在水面上,偌大的北风也无可奈何。
不经意地低头,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又沏好了一杯白茶,握在手里。年轻人中,像我这样不喜咖啡与美酒,却沉醉在茶里的,大概不多。热气散发出阵阵新鲜的清香,浅抿一口,是一种淡淡的柔滑,唇齿留香。
第一次尝到白茶,大约是十年前的一个冬天,在外公那里尝到的。入冬后天气渐寒的时候,他喜欢坐在火炉旁,靠在墙上,炉上冲一壶新茶,茶壶和茶碗都放在火炉的炉圈上——他说这样茶水不会凉。他指给我看,只见那一壶白茶,有些垂悬在水面下,有些沉在壶底。我那时对茶几乎一窍不通,只是喝到嘴里一口,感觉它的味道似乎不那么烈,淡淡的,难以名状,让我有些不习惯。外公笑了,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记得那时候冬日里外公很少这样笑,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以为他是因品到了难得的好茶而满足。
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外公住的是一处不大的青砖红瓦的小屋,土坯墙围着几步大小的院子,院子里除去一眼水井、一个狗窝和一块菜畦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干净利落。院墙边种了一株蔷薇,春夏时节每日都有着不一样的姹紫嫣红,蝶舞清香,蜂沾轻粉。对面墙边是一株颇有几岁年龄的忍冬,能爬满大半面墙,并时常以花枝探出墙外,百步之外便觉香气扑鼻。外公年轻时大概学过一些医理,常在夏日摘些忍冬花放到茶里祛暑降火。我也跟着喝过,但现在觉得所有那些都不及这白茶的香。
因住得离外公很近,小时候我常常跑到外公那里。冬日里外公的房子里很暖,每次打开覆着一层塑料薄膜的屋门,总能看见外公搬了马扎坐在火炉边倚靠在墙上,怀里抱着一根被他叫做拐棍的竹竿,低垂着头,闭着双眼。有那么几束极细的火光从炉圈的缝隙里透出来,将外公额前的几根原本银灰色的头发映照成橘红色,不断闪动着。他身旁的火炉上也总少不了一把茶壶和一只茶碗,我一进门便闻到一股茶的香气。外公抬头看见我,便会微微笑着去给我找些吃的,然后一起坐在火炉边喝茶。一边喝着,一边给我讲着许多过去的事情,所讲的除了外公的经历,还有各种杂七杂八如节气、古诗、茶、梅兰竹菊之类,所有这些都常常可以在外公桌案上的笔墨中看到。有时一个下午下来,火炉旁的地上就写满了外公那漂亮的粉笔字。我脑海里几乎所有关于外公的记忆,似乎都带着一股茶香,多年后回味起来仍觉浓郁,仿佛如方才沏好的一盏茶一般,一切都恍如昨日。
这些年来,我慢慢养成了饮茶的习惯,却从未敢再尝一口白茶。想到那白茶一根根竖立在壶里,芽尖紧顶着水面,似乎要戳破水面长出来,那些茶芽绵绵吐露着的,颇似我心里一直封装着的东西。
十年后这个冬天,我立在窗前,握着一杯白茶,看着杯子里的嫩芽纵立在淡淡的金色的茶汤中浮浮沉沉,看着茶芽上细密的白毫慢慢地被热水浸湿、润透,最后融散到茶汤里弥漫开来,如星如雨,不计其数。我已知晓了白茶是轻发酵茶,因“轻”而新鲜,因“酵”而不浓烈;也已品出了这既不生涩也不厚重的“难以名状”的味道叫做柔和,柔在口中,柔到心里。
可惜,我已不在火炉旁,一杯白茶也只我一人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