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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心的外婆

发布日期:2025-12-10

信息学院 张升瑜

蝉鸣漫过竹篱笆时,我又想起外婆家的院子。

又是一年暑假,客车碾过乡间水泥路,颠簸的感觉和十年前几乎重合。窗外,稻浪绿得晃眼,风把泥土与植物的气息一并推入车厢。只是村口老槐树下,少了那个攥着旧草帽的身影——外婆去年冬天摔伤了腿,如今不大爱走动了。我提着水果篮往院子里走,远远就看见表哥蹲在门槛上剥毛豆,他比我大一岁,个头已经蹿到一米八,见我来了,咧嘴笑出两颗虎牙:“等你半天了,奶奶在里屋已经念叨好几回了。”

木门“吱呀”一声,儿时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年我刚满十岁,母亲把我送到乡下外婆家时,外婆正站在堂屋门口,蓝布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手里托着一顶旧草帽。看到我便朝我招呼道:“来了啊,快进来,让外婆瞅瞅。”她接过我的帆布包,指尖老茧擦过我的手背,像槐树皮轻轻蹭过皮肤一般,痒痒的,却很舒服。表哥比我早到三天,正蹲在院子里逗大黄狗。外婆一见他,脸上的皱纹就堆成朵菊花,从围裙口袋里摸出根绿豆冰棍,剥了纸递过去:“快吃,老早搁井水里镇着的。”表哥举着冰棍跑过来,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些审视。我那时体弱,吃不了凉,只能站在晒着的谷子边缘,看阳光把外婆的影子拉得很长。

最初的几天,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正午,太阳将柏油路晒得发软,外婆端出青花瓷盘,切好的西瓜红得透亮,最中间那块无籽的,准是往表哥面前推。“吃这块,甜!”她说话时,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我觉得那风却像长了脚,直往表哥那边斜。我啃着靠近瓜皮的边角,瓜汁顺着胳膊肘往下流,黏糊糊的。表哥突然笑出声:“弟,你看你,吃得像只花脸猫!”外婆也跟着笑,拿了两张纸巾,先递给表哥,再递给我。

夜里躺在竹床上,蝉鸣聒噪。竹床挨着外婆的房间,我听见她起身,以为是照例去给表哥盖毯子——表哥睡觉爱踢被子,这是我白天听外婆念叨的。可脚步声却停在我床边,蒲扇的风轻轻扫过脸颊,热烘烘的空气里,掺进一丝皂角香。我偷偷眯眼,看见外婆坐在床边,蓝布衫的领口被夜风吹得微动,扇子摇得极慢,像是怕惊扰到我的梦。月光穿过树叶,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那一夜,我睡得格外沉。

外婆屋后的菜园子里,茄子紫得发亮,黄瓜顶着黄花开在架上,沾着晨露。我跟着去摘菜,表哥在田埂上追蝴蝶,外婆递给我一把小镰刀:“会割豇豆不?轻点拽,别扯断藤。”她教我辨认顶花带刺的黄瓜,说那样的才嫩。日头高了,她从竹篮里掏出一个搪瓷缸,凉白开里沉着几块冰糖。“渴了吧?你表哥不爱喝甜的,这缸子归你了。”她把“你表哥”几个字说得又轻又软,像风吹过稻穗,却在我心里卷起一阵酸。

离别的前一天,外婆在堂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个蓝布包。布面上绣着几朵褪色的石榴花,后来听妈妈说起才知道,那是她年轻时的陪嫁。她往里面不停地塞东西:两袋原味炒花生、一小罐薄荷糖,还有一小包白色药片。“你妈说你换季爱咳嗽,”她边把纸包塞紧边说,“这个管用,记得按时吃。”表哥在旁边踮着脚看,嘟囔着:“奶奶怎么不给我,好偏心。”外婆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要啥没有?这是你弟路上用的。”她把布包递给我,掌心的温度透过布包,暖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花。

“那奶奶还是偏心!”说着表哥便哭了起来,“昨天给弟弟甜水,不给我;晚上给弟弟扇风,也没给我扇。”我愣住,心里像惊雷滚过——原来我以为的偏心,在表哥眼里竟全然相反,错怪外婆的愧疚感使我也跟着哭了起来。外婆见状,将我们两个一并揽入怀中,“你俩都是我的宝,我怎么会偏心呢。”

车开时,外婆和表哥站在槐树下。表哥举着外婆刚买的气球,蹦蹦跳跳地挥手。外婆站在那里向我望着,蓝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欲飞的鸟。我打开布包,花生香气扑鼻,底下压着的纸条上,有歪歪扭扭的几行字:“路上热,别贪凉。养好身体,明年夏天,外婆给你留井水凉过的西瓜。”

原来,爱就像外婆院子里的清风,会吹过表哥的冰棍,也会钻进我的凉席缝里;会甜了表哥的西瓜芯,也会藏在搪瓷缸的甜水里、深夜摇动的蒲扇里、蓝布包中的药片里,笨拙又热烈,沉默却汹涌。

后来每年夏天,我都会回外婆家。表哥渐渐长大,不再争那口最甜的西瓜芯,有时还主动把凉席往我这边推。外婆的背更驼了,却一直记得给我从井里捞出冰镇西瓜,笑眯眯地说:“等你好久了。”

蝉声一年比一年响,老槐树的影子一年比一年长。那个绣着石榴花的蓝布包,我一直留着。它教我明白:最深的爱,从不追求均等的复制,而是记住每个人的不同,用千百种细碎的方式,让每个被爱着的人,都能接住独属于自己的那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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