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校山东化工学院时期的物理师资班(1978—1982)
吴其晔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李白《行路难》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我校于当年招收了6个专业8个班约250人。除传统专业外,又特别多招了一个化学师资班(本科)。这是山东省教育厅为加强中小学教育,应对大量师资流失所采取的举措。当时,省教育厅要求有能力的学校加设一些优势学科的师范专业,我校因化工专业较强,故专设一个化学师资班,归基础课部管理。
1977级学生入学半年后,1978级新生接踵而至。出乎众人意料,省教育厅在1978年又要求我校多招一个物理师资班(本科)。因为我校以化学化工专业为长,学化学的教师比较多,四大化学专业中(无机、有机、分析、物化)人才济济。因此,若要办化学师资班,师资绰绰有余。但学校当时并无与物理相关的专业,只有一个物理教研室,负责工科学生的大学物理课,全部老师加起来不过10余人。若要办一个师范类理科物理专业,至少要讲力学、电磁学、热学、光学、原子物理学,以及四大力学(理论力学、电动力学、热力学与统计物理学、量子力学)和多门高等数学。这样一来,不仅人手不够,现有教师也没人讲过这些课程。对彼时的我们而言,这几乎相当于“白手起家”。
此时已重新恢复原有的物理教研室和基础课部。我们“老物理”同行重聚一堂,又增添了几位新同事。梅昌明老师担任教研室主任,黎天松老师担任副主任,大概出于培养年轻力量的考虑,又安排我担任教研室副主任。当时教研室面临两项紧迫任务:一是准备为1977级学生开设常规的大学物理课,安排在1978年下半年开课;二是要承接即将入校的1978级物理师资班学生的培养工作。对我们来说,这相当于“开天辟地”“平地起楼”,人人心里都没底。准备工作包括:制定四年教学计划、设置课程、确定教材、选择和确定上课教师人选、为老师提供备课条件等。按照任务的轻重缓急,至少要先把第一学年的课程和教师定好,留出时间让大家作准备。
教研室分工中,梅老师统筹,由我重点负责物理师资班的系列工作。可以说,这是我1973年进入大学以来接手的最具挑战性的工作,故有些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因为它不是简单的一门、两门课,而是一个新专业,包括四年的教学和培养任务等。从无到有,如何规划?如何实施?心中一点数都没有,困难也一堆。

但留给我的准备时间并不长。从1978年初夏得知消息,到1978年秋季开课,中间只有几个月时间。经教研室和教务处反复协商,首先通过了一个教学计划,并确定好基本课程。目标是培养能够胜任中学物理教学的师资力量,课程则以基础理论学习为主,包括力、电、热、光、原子物理等基础课程和以四大力学为核心的专业基础课,再就是物理实验课、数学、外语、体育、政治等课程。最后是毕业环节。
我们向学校提出,希望举全校之力,协作办班。在教务处主任阮锦钿老师的协助下,各兄弟教研室纷纷伸出援助之手。数学教研室主任曲世弟老师(后来是马伦业老师)、无机化学教研室主任麻孙华老师、力学教研室主任白宗方老师、自动化教研室主任邬齐斌老师、外语教研室主任郭润生老师等人都积极配合。另外,电工、制图等教研室也分别选派最优秀的教师承担相关课程,整个教学计划逐渐充实起来。这种全校协办的模式,也体现出了高校的优势,虽然当时的学校并不大,但功能齐全,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毕竟,university本来就是将各种varieties united 嘛!
最关键、最困难的还是物理类系列课程,必须由我们教研室承担。但“粥多僧少”,难以协调。首先,学校常规专业8个班的大学物理课就占去8位老师,剩下的多是年轻人。梅老师博学多才、基础扎实,学问好、胸怀广,先让大家挑,挑剩的他全包。于是我挑了力学,这是最先开的课,备课时间最紧迫。力学之后是电磁学,第三学期开,准备时间比较充足,我也一同承担。从激光科研组请回来的张兴傚老师(早先也是物理老师)挑选了光学;力学教研室主任白宗方老师接了理论力学;周学敏老师挑选了热力学和统计物理学。他们都至少有一年的准备时间。剩下的原子物理学、电动力学、量子统计力学等,都由梅老师包揽了。还有一门重要课程——量子力学没人讲,梅老师用激将法要我登场。我说不行,自己的量子力学就没学好,大四时的课程学到一半就下乡去了。梅老师说不要紧,还有两三年时间准备,并答应帮我准备。如此,我便也硬着头皮应下来了。
课程确定后,接着选教材。梅老师是理想主义者,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接手物理师资班,第一次开设物理专业课程,故对这份工作期望颇高。他认为,目前国内通用的物理教材内容陈旧,提议选用刚引入国内不久的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物理教程》。这套书共五大本,内容堪称精彩,比国内教材有深度,是一套很好的教学参考书。但若将其用作教材,可能难度太大。因为它不仅内容新、例题新,文字也带着一种翻译腔,定义、定律、定理及词意表达得不够简明严谨,我们担心学生不易理解,教师备课也更费时费力。
但梅老师执意选用“伯克利教程”,这对我来说又是一场挑战。因为力学、电磁学在第一、二学期最先开出,备课时间紧迫。为此我日以继夜地研读教材,对比中外教材体系的异同,接受新的逻辑思路,反复修改备课笔记。一段时间后,感觉确有收获,业务能力的长进自不待言。按照新思路备课,个人的思维方式、探究问题的深度、对课程的理解程度都有提高。长久的“研读、笔记、反思”也助我养成新的学习习惯,以至于在日后的教学、科研、著述等工作中一直深受影响,受益终生。
我把这种备课方式称作“研读式备课”。这种研读式备课不仅助我掌握教材、施教于课堂,还能在与学生讨论、质疑中,共同被教材中的新观点、新思路、新证明、新方法吸引、激励和鼓舞,收获满满,乐在其中。而且在讲完课后,脑海中仍余韵不绝。这些都是老教材所不能比拟的。后来我将部分讲课心得写成两篇文章,分别发表在《大学物理》和《山东化工学院学报》(彼时学校的学报)上,分别是《关于刚体的定轴转动》《用电磁场的Lorenz变换说明动生、感生电动势的关系》。这是我最早发表的两篇文章,其中《大学物理》由北大著名物理教育家、资深教授赵凯华主编,在国内有相当程度的影响力。
1978年秋,新生入校。物理师资班共招收了29名学生,其中女生3人。年龄最小的19岁,应届高中毕业生,最大的32岁,比我小3岁,属于“老三届”。已婚数人。1977、1978年恢复高考时,对考生的年龄限制较宽松,因为很多人都渴望求学、渴望知识、渴望改变人生。可以说,这些鼓足勇气参加高考的学生,都是好青年,是值得尊敬的人。面对这些学生,教师更有责任和义务来认真教学、精心培养。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学生,对得起时代,对得起“教师”这个称号。
物理师资班的学生学习非常刻苦,听课和记笔记也十分认真。若课堂上遇到难点或者觉得老师讲得不够清楚,他们都会穷追不舍,利用课间休息和课后时间与老师讨论,问个明白。晚自习时,教室灯火通明,老师去答疑也会被学生团团围住。我要说的是,1977、1978级学生是我当大学教师几十年中遇到的最爱学习、最认真、最刻苦的学生,没有之三。究其原因,大概与他们的人生经历有关,因此对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倍加珍惜。举个例子,每章教材后面都有习题,老师会布置一些当做作业,他们中的好多人都会把书中的习题全部做一遍,并在课下找老师讨论答案。每次课堂提问,争先恐后地回答,师生相互争论,气氛热烈,真可谓是“教学相长也”!窃以为,这也是1977、1978级学生后来能成为国家各行业骨干或栋梁的原因之一。此后几届学生也还好,再往后我便出国了,很少给本科生讲课,故不知不言。
给物理师资班学生讲课的这些老师,都是学校当年的教学骨干、业务大拿,有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教学经验,年龄大我5—10岁,是我尊敬的师长。他们备课非常认真,讲课令人深悟,真正做到了“传道受业解惑”,在学生群体中十分有口碑。我记得当年有不少老师,如讲线性代数的王梅生老师,讲光学的张兴傚老师曾几次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再加点学时。有的说需要增加一块内容,这样知识就完整了;有的感到个别知识点讲得不透彻,看了新参考书,想换个方式再讲一遍。我十分感动,尽量满足他们。
就我个人经历而言,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大学教师迫切要求工作是发自内心、不计报酬的。这可能与知识分子身怀本领,希望自己发光发热,得到赏识有关。梅昌明老师就是典型:为了帮助年轻教师准备后续课程,梅老师不辞辛劳地为大家“开小灶”,补习理论物理和专业英语知识,为物理师资班注入大量心血。那时,教研室内的学术氛围和工作热情真是浓厚。总结来看,便是“上午当老师,给学生讲课;下午当学生,听梅老师讲课;晚上备第二天的课,直至午夜”。日日如此,朝乾夕惕,尽心竭力,乐在其中,生活充实而愉快。李白诗曰:“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也曾听过一句警句:“人生总要有那么一两次奋不顾身的坚持。”我们当时大概便是这种场面,迄今保留的听课笔记和备课笔记可以作证。那段时日也是我进入大学工作以来最自觉、最勤奋、最快乐、收获最多的日子。
学校领导对物理师资班的工作非常关心,也积极支持。阮锦钿院长、江从彬书记经常独自下基层,了解情况、解决问题,丝毫不讲排场。记得有一次,阮院长来到物理教研室,询问我们有何困难。说到教学计划时,我们认为其中有普通物理实验和中级物理实验两门课,但彼时的物理实验室,除了两间大屋子,别无其他。阮院长了解情况后,决定从学校本就紧张的经费中,专款支持我们购买实验仪器。经过实验室赵立本、成世奎、贺宝芬、唐亚明等多位老师的努力,两年后,我们终于为学生开出十几项实验。有气悬浮导轨验证力学定律实验;多项常规电学、电路实验;示波器原理和应用实验;激光的发生和激光器原理、构造实验;光栅、偏振光的起偏和检偏实验;偏光显微镜研究晶体结构实验等。有些实验水平相当不错,不亚于同类师范院校的物理专业。
一直忙碌到1982年夏,终于完成了四年培养任务,顺利将物理师资班的学生送上工作岗位。我与他们朝夕相处,建立了深厚情谊。因为大家年龄相近,相处起来比较随性。我当时还住在校内教工宿舍,学生常到我家串门,十分融洽。后来有了微信,我们还建立了师生微信群,至今仍保持联系。毕业生中,有一人考取中科院物理研究所研究生(赵智勇,后来留美),三人留校当老师(石玉龙、谢雁、徐翔),加入李世直老师的研究团队。多数学生分配到全省各地中学或专科学校当老师,后来有人成长为校长,有人成长为教导主任或骨干教师等。总体来看,物理师资班的教学是成功的,最初设立物理师资班的初衷也算是达到了。
坦白来讲,我与物理师资班学生的相遇是一种机缘巧合,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幸运。我在物理师资班上花费了四年心血,付出很多,但收获更多。学生教给我许多前所未有的本领,学校也给予我荣誉和奖励:1978年底,我被评为校级先进工作者,并被奖励一只白色陶瓷茶杯。那是多少年来学校第一次在精神奖励之外发放“物质奖励”。它是改革开放的一个象征,是冲破思想枷锁,要精神文明也要物质文明的具象化,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肇始。1979年,学校启动教师职称评定工作。梅昌明老师评为副教授(全校共评定3名副教授,另2位是邓本诚老师、何立中老师),我荣幸地被评为讲师,那时刚满36岁的我,大概是全校最年轻的讲师了。更重要的是,1979年9月底,基础课部党总支召开大会,接纳我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入党介绍人是梅昌明老师和王有力老师(物理教研室党支部书记),我也从此开启了政治新生命。

此后的2002、2012年,学生毕业20、30周年时,相约回母校团聚庆贺。梅昌明老师、周学敏老师、张福芝老师(辅导员)与学生“共话当年寒窗苦,同庆今日凌霄功”。这是作为老师最高兴、最自豪的时刻。1992年,梅老师60周岁生日,在青岛的几位学生一起到学校的商丘路宿舍为梅老师祝寿。
写到此,物理师资班的故事也讲得差不多了,限于篇幅,更多细节只能省略。这是近半个世纪前学校的一项重点工作。1978年,校内共有18个班的学生,其中的化学师资班和物理师资班,占了相当大的比重。这是学校发展过程中的一段相对特殊的历史,不应被忘却。所谓“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说的大概便是这个意思了……
最后申明一下,由于年代久远,文中一些时间点和人名可能有误或遗漏,敬请谅解。
今年9月10日是第41个教师节,谨向所有参加过物师班工作的同行致以节日问候。其中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师长已离我们而去,谨以此文表达深切的怀念。
注:1)物师班学生入校时,阮锦钿老师负责教务处。1980年10月,阮老师升任山东化工学院副院长,1984年5月任青岛化工学院院长。特此说明。
2)物师班期间,物理教研室教师名单:梅昌明,黎天松,吴其晔,赵立本,栾福先,冯雪瑛,周学敏,刘守身,刘祖基,王有力,郭祥才,张福奎,成世奎,徐朋先,贺宝芬,唐亚明,曹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