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论体育“生活化”传统
朱敬义
晚清时候,有这样一桩轶事:一位朝廷大员到某外国使馆拜访,见到几个洋人外交官在挥汗如雨打网球。这位大人颇为不解,上前问道:“像这等无聊费事的粗活儿,何不安排下人去干?”此言一出,引来洋人们一片哂笑——清廷的官员尚且这般无知,更何况一众老百姓?于是,西方人据此断言:中国人不懂“体育”,甚或,中国根本就没有“体育”。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应当承认,“体育”这个词汇与“哲学”“逻辑”等一样是个外来词,在中国古籍中未有记载,直至20世纪初才被留学生们从日本引入。但是,在近代以前的中国,没有“体育”之名,并不代表没有“体育”之实。相反,中国古人的运动方式是十分丰富多彩的,“爱体育”的传统是源远流长的。鉴于此,不妨打开中国古代社会风俗画卷《诗经》,从中含英咀华、一窥堂奥。
《诗经》三百多篇作品,尽管没有专门讲述体育的篇目,但其间蕴涵体育元素的内容却比比皆是。比如:《大雅·常武》和《小雅·瞻彼洛矣》中的“讲武”(士兵操练),《大雅·行苇》和《小雅·宾之初筵》中的“宾射”(射箭比赛),《郑风·大叔于田》和《邶风·简兮》中的“御驾”(赛车),《商颂·那》和《鲁颂·閟宫》中的“万舞”(祭礼舞蹈),《召南·驺虞》和《小雅·车攻》中的“田猎”,《鄘风·柏舟》中的“泛舟”,《邶风·谷风》中的“游泳”等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由此可知,我国古人从事体育锻炼的热情是十分高涨的,体育项目也是花样繁多的,而且往往因地、因事制宜,与日常生产生活紧密关联、不可分割。上到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无论国之大事祀与戎,抑或个人行乐消遣,莫不与体育息息相关。在长期实践中,人们对于体育功能的认知不断加深,逐渐形成了“养生体育”“军事体育”“娱乐体育”等分野。只不过,与比较注重“专业化”的西方体育相比,中国体育走的是一条“生活化”之路,恰如中国“农耕文明”与西方“海洋文明”在诸多领域都是殊途异趣的。可见,洋人们认为中国人不懂体育或中国无体育的论断充满了“西方中心论”的傲慢与偏见,未曾了悟“各美其美”的文化规律,正像是“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的谬见。
孔夫子认为:《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这里的“无邪”,就是“真”。具体到诗中所涉及的体育而言,古人的举止显得十分平和从容,张弛有度又乐在其中,是人的真性情的流露,也是人生经历的真实反映。“生活化”的体育表现为,体育项目及活动源于生活、寓于生活,也服务于生活。无论是征战、祭祀,还是稼穑、婚恋,乃至宴饮、旅行,随处皆有体育的影子。这与西方体育动辄需要专门的场地、专门的器材、专门的规则,通常还要挑选专门的人员来进行竞技对抗,是风格迥然的,用之所趋异也。就算是后来出现的与西方足球运动类似的“蹴鞠”,最初也是当作军事训练之用。综上,以《诗经》观之,中国古代体育的存在虽不显山露水、轰轰烈烈,没有留下像奥林匹克运动会那样的历史盛举或罗马角斗场那样的恢宏遗迹,但它悄无声息地滋生于、渗透于并反哺于古人衣食住行、家国事务的方方面面,无时无刻不发挥着独到的作用,在事实上造成了“无体育不生活”的局面,深深契合着中国人“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中和为用”的生命观和“善利万物而不争”的价值观。
《诗经》以降近三千年,镌刻着“生活化”烙印的传统体育在民间始终传嬗赓续而长盛不衰,许多项目演化为节庆民俗,有的则被列入“体育非遗”名录。时至今日,中国体育从整体上早已与世界潮流接轨同步。中国健儿在国际赛场上大展身手、摘金夺银,为国家赢得了尊严和荣光。至于那些“中国无体育”之类的奇谈怪论,当然就不攻自破、销声匿迹了。可是,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由于种种条件所限,参加高水平专业竞技的机会却极为难得。那么,作为普通人应该怎样更现实地“爱体育”呢?最佳的选择,恐怕还得复归回《诗经》所昭示的“生活化”传统,从老祖宗留下的精神财富中找寻灵感和依据,踊跃加入到“大众体育”“全民健身”的行列。试想,在茶余饭后、工作之外、学习间隙,从周边环境中找到一个适合的场所,选定一两个自己喜爱且力所能及的运动项目,方便快捷地操练起来:跑跑步、骑骑车、拉拉单杠,或是打打太极拳、做做保健操、跳跳广场舞,时不时还可去趟体育馆、健身房。因应生活节奏,不需舍近求远,忙里偷闲、“随心所欲”地强身健体,修生养性,形神兼顾,不亦乐乎?把体育当作行为习惯和生存方式,既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智慧。如此一来,人人皆可成为体育达人,处处皆可彰显体育魅力。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少年强、青年强是多方面的,既包括思想品德、学习成绩、创新能力、动手能力,也包括身体健康、体魄强壮、体育精神。”正值韶华的大学生们,加强体育锻炼、增强身心素质,对于促进全面发展、造就复合型人才的意义自不待言。目前,学校正加快推进体育综合改革,搭建“课程+实践+联赛”一体化平台,有“课”、有“练”、有“赛”,有教师辅导,有设施保障,充分满足多样化、个性化需求,为青年学生们开辟了大有可为的广阔天地。值得注意的是,体育综改欲达成预期目标,一个关键之处也在于“生活化”的实现程度,亦即:师生们能否把体育作为德智美劳教育的有力抓手和有效载体,融会贯通、相辅相成,而不是片面割裂、顾此失彼?能否把体育作为可受益终生的基础养成,掌握技能、激发兴趣,而不是只顾眼前、一暴十寒?能否把体育作为校园生活“系统”中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积极主动、自觉自律,而不是消极被动、敷衍了事?……俗云,磨刀不误砍柴工。如果能很好地解决思想认识和方式方法问题,师生们“爱体育”的理念与行动就会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就会显现为极大的动力和创造性,就会是愉悦的享受而不是额外的负担,就会体验到更多的获得感和幸福感,正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当学生们纷纷“走下网络、走出宿舍、走向操场”之时,一个真正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青春校园”便会赫然出现在眼前,好似展开了一幅绚丽灵动、令人神往的新时代《诗经》长卷。到那时,大凡有识之士自当由衷感慨:“不学《诗》,无以言!”
《卫风·河广》也是一篇与体育有关的诗作。“谁谓河广?一苇杭之”的诗句,很容易使人联想起“达摩一苇渡江”的典故。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简言之,无非为了度化普罗大众而已。或许,“体育”就像达摩脚下那根神奇的苇草,承载着宏愿与希冀,翩然而至又凌波而去,在行稳致远中,从此岸到达彼岸。